第10章 夫妇间的对话 (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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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长,您夫人来了。”副课长今井刚俯身在大原耳边说,冴子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办公室里了。

“喂,嗳,我爸爸在吗?”冴子的舌头似乎短了半截,从鼻腔里发出娇声娇气的语调。大原每当听到这句话,总觉得是难以忍受的屈辱。

就连成为自己心腹的今井,见冴子大大咧咧的模样,目光中也流露出轻蔑和不满。何况,公司里的同事们对自己攀上了这门贵亲并不感到高兴,不知用什么眼光来看自己,只觉得芒刺在背。不过,无论屈辱怎么难以忍受,还是得忍受下去。这是要谋取“天下”而必须付出的代价。不,就是夺不到天下,能爬上相当的高位也满不错。到那时候,种种辛劳都得到了报偿,所有的屈辱也将得到洗刷。到那时,冴子这个女人,才能懂得“公司”这个词的份量。他自从认上了掌握日本化成公司大权的绪方家族中成为经理继承人呼声最高的绪方大三郎为岳父之后,简直就把公司当作自己的家一样,将职员们看成是家中的奴仆一般了。

冴子天生的美貌使她变得更傲慢。花枝招展在公司里昂首阔步的神态,活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但这个冴子却一眼看中了大原。大原这个书呆子在公司的考勤成绩属第一流,在学历和门第方面也是没得说的。冴子的父母原想找个第一流公司里董事的儿子做女婿,所以对她的选择并不表示异议,当然也就同意了大原这门亲事。冴子原就是个摔着金饭碗的高傲的公主。这门亲事很顺利就谈妥了。

一结婚,大原就从原来的肥料部门的销售股长,擢升为主管销售各种工业用炸药的火药营业课长。日本化成公司的经营范围很大,从炸药、塑料、原料、烧碱直到氯化物、肥料、合成树脂及其他各类化学产品;其中火药产品占全公司销售额的六成,是个主要产品,占的比重最大。大原进入了这个心脏部门,年龄只不过将近“而立”。二十八岁就当上了课长,是跳跃式的晋升。在大多数公司里,倘若对公司业务没有相当大的贡献,是不可能得到如此提升的。

日本化成公司是个用血缘家族来统治的公司,这意味着公司内的经营统治权力由公司“皇族”直接参与,并与“皇族”息息相连的。也可以说,大原已经取得了“皇族”的身份。

不过,这理所当然地受到了职员们的反对,而其他的同事们,却要顺着年资、业务贡献这又高又漫长的、令人目眩的阶梯,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攀登。对大原这种跳跃,他们的眼中冒出了嫉恨和反感。但由于已经成了绪方家族的一员,又是候补经理的女婿,身价是响当当的,所以这一切反抗也都无济于事。而且,这一切都是由于冴子带来的,不管要忍受多少屈辱,对妻子总轻慢不得。他内心对老婆尽管不满,但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副惧内的样子,事事迎合着妻子。

一下班,大原只要没什么特别的大事,总是径直回到中野仲街的家里去。这幢宅邸也是冴子的父亲出钱建造的。不只是房子,连家具以及日用摆设件件都由绪方家购置,所以大原是光着身子来到这里的。原来社会上有“只带一只包裹来的老婆”这句俗话,用在大原身上,正好相反,是个“只带一只包裹来的招婿”。

妻子还沿用大原这个姓,但这种婚姻,不言而喻,男方几乎被剥夺了发言权。大原离开公司以后,立刻就回家,倒并不是这个小家庭有什么吸引力,而是被“调教”成这般模样的。

回到家,那式样精致的房屋,其气派远远超过了他这个中等职员的身份。园中草坪铺着天鹅绒一般的细草;门柱上钉着他的姓氏铁牌;走进家里,从对青年夫妇来说已经过于宽敞的住房、彩色电视机、空调等大件电气产品,直到原应为他准备的书房桌上一支小小的钢笔,这一切都与大原是无缘的。总而言之,直到他所用的小件物品,都属于冴子所有,他不过是在冴子的同意之下,方能使用。门牌上虽写着这家主人的姓氏是大原,但在这户主人(冴子)的支配下,家里的一切,都像对待食客一般,并不与大原亲近。

对这种家庭怎么会归心如箭呢?对男的说来,家庭是一个供休息的港口。不过,大原在这个家里是很难找到能歇口气的机会的。说得刻薄点儿,也可以说只有在公司与家之间那段往返乘电车的时间里,才是唯一能自由自在的地方。一般的职员,除了不停地服劳役外,也只有在上下班的电车里才稍稍能喘口气。

这才真正发现,在大原一生最宝贵的时间里,就像越过荒漠的大沙漠那样干渴,于是他又重新回忆起在拋弃香澄那当口,彻底告别了普通职员的生活,从那时候开始踏上了人生奋斗的道路。这是一条含辛茹苦、泥泞难行的道路,正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想停止也无法停下来。只得像过河小卒,奋力向前,没有退却、妥协的余地。这条险峻的道路,不正是他自己选择的吗?所以,要歇歇脚、休息一下,对他来说是不许可的。

于是,他永远丧失了解甲休息的权利。

然而,一个人是不可能永远这样连续不断处于紧张之中的。他渐渐发觉自己正在失去可贵的东西。但现今为时已晚,无法挽回了。他踏上了一条没法后退的路。他对自己已经失去的东西的价值,强作不见,那是无可奈何了。

就从一杯茶说起吧。

一个周末的晚上,夫妻俩在饭厅的炉边,好久没有这么心情舒畅地在看电视。

“想喝点儿茶啊。”大原无意中嘟哝了一句。话确实是无意间说出的,倒并不是渴得想喝茶。他在火炉上拿起小茶壶,觉得茶壶很轻,就脱口而出地说。

“良子!”冴子喊。良子是个帮佣的姑娘。只有一对青年夫妻,也没什么家务非得雇个用人,但冴子说是大原不在家,单独一人感到冷清,一定要雇个人。

当时,已经过了十点,良子回自己的睡处了。

“一杯茶也用不着喊良子吧。”大原和颜悦色地说。不过,这是个矫揉造作的表情,但近来已经演得十分稔熟,好像他生来就是这么个脾气。

“那么,你是说要我来倒茶罗!?”话音刚落,冴子尖细的嗓子嚷了起来,松弥的气氛一下子变得颇为紧张。大原在这一瞬问,弄不懂冴子勃然发怒的原因,瞠目结舌地瞧着妻子。

“唉,就是一杯茶,值得这样?”

“就为了这个才雇她的!”

“点一下煤气的火不就行了吗?”

“那你听我说,”冴子顿时变了脸色。“你就想喝杯茶,可对我来说,这段电视节目就中断了。你爱看这节目,我也爱看,一杯茶没什么大不了,你早不喝晚不喝,这个时候倒想喝茶了。”

“行了。不说啦。”

“不,不行。刚才是电视最精彩的时候,你偏找这个当口来跟我过不去。”

“我并没有这个想法。”

“不,你一点儿也不会体贴人,所以也不瞧瞧场合,就差人做事。”

大原想:“凭良心说,请你做件像样的事,今天还是第一次呢!”然而,这句话只能咽到肚里去。对冴子是不能顶嘴的,这也是经过波折学会忍耐的结果,也是无能的表现。

“只不过是一杯茶,在这发了一大通火的时间里,也早就沏好了。而且还发了一大顿牢骚,说什么不合时啦,又是不体贴人啦,说了这一大堆废话,电视里最精彩的内容也早就在屏幕上播放过去了。对职员来说,周末晚上的这段时间,是最珍贵的。无视这个黄金时间,妻子找碴儿和丈夫干架,还像个做妻子的吗?说是不体贴人的不正是你自己吗?”大原在心里反驳。

但是,倒不如说,大原才是最大的傻瓜。只不过是要一杯茶,还非得摆架子让人来倒,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对不起,下次我注意就是了,别不高兴了,看电视吧,就要完了。”大原低声下气地说。

冴子满面愠怒地站了起来,一会儿,在壶里灌满了开水回来了。刚往茶壶里倒进开水,马上又用这茶壶里的水倒入大原那还留有一点儿剩茶的茶杯里。操持之间,冴子始终不说一句话。

“谢谢。”大原想打破僵局,颇有感情地道了谢,但冴子那悻悻然的表情还没解冻。把水壶注入茶壶又立即倒出来的茶,就像白开水一般淡而无味。大原却津津有味似地啜着茶,不禁跟往日在原宿公寓里香澄沏的茶比较了起来。

——要是香澄,……准会在自己还没说要喝茶前,就把茶沏来了。自己对喝茶是很挑剔的。但她却能想得很周到,特意打来井水沏茶。天冷了,事先将茶壶和茶杯用水烫热。为让茶沏出味儿来,总是沏第二回。不过是一杯茶,却融入了女性的温柔和真诚。男人就可以全力以赴地去工作。工作之余,为了松弛一下全身一根根绷紧的神经,就像将整个身子浸在温热的水中受到搓揉一般心情舒畅。他也只有这点儿要求而已。本来嘛,男人的休息也建筑在女人温柔的伺候上;香澄总是把能为男人服务看作是她最大的快慰。她说:“我是个旧式女子。”作为一个女子,她辛勤地伺候,使男人裹在身心上的铠甲卸落下来而伸展舒畅,这是她最大的愉快。——

“香澄听我说要喝茶,她一定会为自己的疏忽而难受的。”大原喝着冴子沏的、自来水漂白粉味儿冲鼻的茶,蓦地,觉得自己拋弃了不可替代的最珍贵的东西。

2

三月底,大西安雄回到东京。那是去年的四月中旬出差去清里,将近一年才回来。

一大早,在清里乘早车到小渊泽车站,又改乘快车,到达喧闹的新宿,下车已经是午后了。从寂静的八岳山麓高原一下子踏进熙熙攘攘的大城市,感到头晕目眩。也许是度过了一年孤寂生活的缘故吧,心中抑制不住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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