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之夜 (第1/6页)

1

当天夜里,太田梦见了母亲。他的家只是他们母子相依为命,过着寂寞的生活。无论是学校的运动会还是家长会,父亲是绝对来不了的。母亲为了填补父亲的空白,尽量为太田挤出时间。只有太田才是母亲生活的唯一乐趣。可是无论母亲怎样地关照,毕竟不能顶替父亲。虽然同是父母亲,父亲和母亲的作用却各不相同。

父亲是从什么时候起离开太田的呢?这段别离前后的记忆都莫名其妙地丧失了。如同被钢锹完全铲走了似的,唯有那一段记忆是一片空白;在他生活的道路上,存在有失去父亲的一段断层。

实际上,还是在太田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就不在了。父亲没有参加过他的开学典礼,每次家长会都是母亲参加,她总是悚缩着身子,仿佛要把自己掩藏在其他的家长的身后似的。每当太田叮问自己的爸爸在哪儿的时候,母亲便悲伤地闭上眼睛,喃喃地回答:“他在你小的时候就病死了。”

这前前后后的回忆,如同映照在水面上的影象,刚要固定成一幅画面,却又被新的水波破坏,分割成无数个碎片。每次追思,一到关键环节,轮廓就模糊了。如果硬要去想,刚集中思绪,脑袋便痛得象要炸裂开来。有什么因素在阻碍他重温这段往事。

太田察觉到每当自己打听父亲,便惹得母亲伤心,此后就避免当母亲的面提父亲了。在他的脑海里,尽管不清晰,还是残存着有关父亲的琐碎记忆:他深夜回来,叫醒梦中的儿子,用酒气呛人、满是胡须的脸蹭太田的脸蛋。他只是在心情舒畅的时候才爱抚太田,接着又是不声不响地离家,接连几天不回来。随着这种别离的日渐增多,对父亲的记忆也就完全消失了。

久而久之,太田终于从母亲那儿知道父亲是有了相好的女人,时常扔下自己的妻小,跑到那个女人那儿鬼混。这时,他对父亲的怀念便一荡而空,索性说心中凝聚着对不仁不义、舍妻拋子的父亲的憎恶。后来,太田也长大成人了,他懂得了男性的生理。但他想,如果只是为了满足雄性的欲望的话,就不应该和妻子生下后代。雄性的欲望和做父亲的职责并不完全一致。父亲追求新的女性,可以随他的便,但是为此而被抛弃的母子,却不得不和严酷的生活进行多么顽强的搏斗,过着多么寂寞的日子啊!

太田讨厌新年。因为每到新年,映进他的眼帘的都是衣着艳丽的孩子们被父母领着去参拜神社,充满幸福美满的家庭的画面。好不容易才适应了没有父亲的寂寞生活,稍有平静的心,每年却都要受新年的干扰而重新波动起来。

母亲只能靠做针线活来抚养太田,所以劳累过度,在太田高中毕业的那一年患肺炎死去。临终的时候,母亲躺在病床上,三番五次地摸索着,要拉太田的手。然而,即使太田把手伸过去,她也已经没有握住它的气力了。太田认定是父亲杀死了母亲。靠邻居们的帮助,总算安葬了母亲,不用说,父亲不会来参加葬礼,谁也不知道他当时在什么地方,也根本无法向他通知母亲的死讯。

当了警察以后,太田还是没有拋弃对父亲的宿怨。索性说,随着岁月的流失,怨恨的种子越扎越深。他之所以要当警察,说不定其中有一个潜在的动机,就是尽管不知道父亲现在什么地方,可是或许有一天会找到他,要当面向他述说母亲临终时凄凉惨淡的情景吧!

时至今日,太田还记得母亲临终时那双手的动作。那是一双由于支撑母子两人的生活而干燥皲裂的手。母亲在生命的最后一息,伸出的那双已经没有丝毫气力、假肢般的手,仿佛不是在摸索自己,而是在拼命地寻找父亲。母亲宽恕了父亲。

“可是,我绝不宽恕他!”

太田为自己的喊声所惊动,不由睁开了眼睛。他感觉到身下并不是自己家的睡床,一时间竟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了。阴暗处传来的细微的水流声,邻床响起的下田的鼾声,使他意识到自己是在三户镇的旅馆。

他俯卧身子,从枕旁取来香烟,一面注意不惊动下田,一面悄悄地点着火,在黑暗中深深地吸了一口。

梦中的母亲和自己的情景,同今天去调查的山根家的情景交融在一起。山根在外出做工的地方被人杀死,只留下刚生下不久的孩子和他的母亲。尽管与太田的身世不同,但在这个世界上又增添了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由于犯人瞬间涌起的杀意,造成了母子从此不得不在痛苦、寂寞的生活中熬煎的后果。黑暗中,太田暗自发誓:

——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这个凶犯!

2

侦察总部接到太田的报告后,一致认为:如果青田和岛村还活着,他们肯定要和家里联系。下田提出的青田和岛村也都被害的设想是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在目前阶段,还不能解除对他们二人的怀疑,当务之急是尽快追查下落不明的这两个人。

说是追查这两个人,可谁也琢磨不透他们何时回家。况且如果真象下田设想的那样,两个人都已经遇害,尸体又被隐匿起来的话,他们将永远不会回来。

侦察总部决定在三户局的配合下,监视青田和岛村的家,同时在他们回来时有可能经过的路口设下埋伏。考虑到前一个阶段的人员安排,监视寒畑村的工作,主要由太田和下田负责。他们住进当地派出所的一个房间,执行寂寞、艰苦的监视任务。由于不知两人什么时候回来,所以一时一刻也疏忽不得。下田负责青田家,太田负责岛村家,在适当的时候和总部派来的增援人员轮换。

青田和岛村也有可能从外地和他们的家属联系。这两家都没有电话,多半要通过信和电报来沟通。于是,驻村警察与邮电所和电报所取得联系,请他们暗中协助。虽然不能拆阅信件,了解写些什么,但是约定如果有来自这两个人,或者其他可疑发信人的信件,要速与警方联系,这是个小地方,驻村警察与有关部门的人都很熟,所以没有多费口舌,对方便满口答应了。

倘若两家的家属发现自己处于警察的监视之下,很可能会通知这两个人不要靠近村子。那样,这煞费苦心的安排就会一无所获。而这一点又很难处理妥当。在仅有一名驻村警察的寂静山村,一下子有来自东京和三户局的几名警官和刑警出出进进,总会露出森严的气氛。虽然总部派来的增援人员极力避开派出所,住在寺院僧侣的卧室或小学校的值班室里,但也会引起骚动。

“这可不行!”太田咂嘴说。

“这么一来,即使青田他们回来了,可一察觉到这种气氛,就不会进村。”下田也为这打草惊蛇的气氛皱起眉头。

“如果这样乱哄哄的,莫不如就我们两人设埋伏更为方便,虽然力量单薄点。”

“现在釆取措施也不晚,让增援人员撤回去吗?”

“三户局的人倒是无所谓,可总部来的同事是奉命执行任务来的,咱们自然没有权利让他们回去。”

现代侦察都是有组织的行动,即便在现场出现了问题,由上级决定了的事情,下级不能立即改变,容不得自做主张。更何况这些侦察人员也是人,都有一种名利心。如果说从东京特意赶来支援的人“碍事”,让他们回去,大家就会认为太田和下田想独吞这份功劳。

3

继续进行渺无目标的监视。这期间,负责搜查青田和岛村有可能藏身的地方的小分队,甚至把稍有可能的场所都搜到了,连早已断绝来住的远亲旧友也打听个遍,始终不见两人的踪影。这样,最后只剩下了他们的家。既然没有目标可寻,侦察总部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这两户人家了。

毫无收益的埋伏持续了两周,侦察人员们已是心灰意冷,住在寺院和小学校里不能充分地休息,后来,由于学校开学,众人又都集中住在寺院,不仅伙食缺乏营养,而且连洗澡和洗衣服都很困难。再说,也不能总是这样麻烦三户局。

在这种情况下,一度未被采纳的下田设想,又被重新提了出来。

“守候到现在还不照面,是不是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如果他们两人是犯人的话,作案后,无论如何也要和家属取得联系呀。等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是渺无踪影,这说明……”

“恐怕再监视下去也是徒劳。”

下田的设想之所以死灰复燃,与其说是由于证据确凿,毋宁说是出于人们信心的动摇。

现场监视人员军心浮动,确实影响到侦察总部的侦察方案,不能总是等候“死者”,白白浪费力量了。

正当总部下定决心要修改侦察方案的时候,寒畑村发生一段小小的插曲。这段插曲微不足道,而且主角也不是监视的对象,所以险些被疏忽过去。

那天清晨,下田为了换班监视青田家,急匆匆地沿着田间小道走着。山村还沉睡在晨雾中,万籁俱静。在理应早起劳动的山村的清晨,不见人踪,足以说明这个村庄已是处于荒废的状态。或许是受到周围气氛的渲染,连小鸟也不歌唱,时而从远处传来不合时宜的公鸡报晓声。

举首仰望,透过淡淡的晨雾,看见蔚蓝色的天体清澈透亮;看来,又是残暑中酷热的一天。

突然,下田对面的薄雾浮动,隐隐约约地走过一个人来。待到近处再看,好象是怀抱婴儿的女人。

“啊,山根太太!”下田打声招呼,对方却象刚刚发现下田似的,惊恐得止住脚步。或许是只顾边走边考虑问题,或许是原以为对面来的人是村里的乡亲,而根本没有料到是刑警,所以有些惊慌吧,一时间竟瞠目结舌,抱着孩子呆立在小路上。不过,她立刻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打招呼说:“早上好!”

“您这是到哪儿去呀?”看见她与平素迥然不同的一身溧亮的衣着,下田不由询问道。原来蓬乱的头发已经梳拢成时髦的发型,脸蛋仿佛也施了淡妆。仅这么稍一打扮,就宛若他人。思想起来,山根克子也就三十岁左右,可初次访问她的时候,却误以为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婆呢。不用说,今天的这副模样,是她本来的风姿。

克子怀里的小孩,也是一身出门的衣服。 ‘

“嗯,我……不,是上三户买东西。”

“路上走好啊!”

双方只说了这几句话,就各走各的路了。下田朝青田家的、向走了一段路后,停住脚步。他总觉得山根克子刚才的举止言谈很是蹊跷,看她吃惊的那副神态,给人以惊恐万状的感觉。与其说是本以为对面来人是村里的乡亲,却没料到是刑警而感到的惊恐,莫不如说是由于和最不愿意遇见的人走个照面,而感到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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