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断案日常 第80节 (第2/2页)

好书推荐: 春情薄

此时已是深秋,天气渐冷,山中更甚。头颅和右手被埋在山中五日,刚有些腐败迹象。

从面容上看,死者是名年轻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清秀容貌姣好。脖颈的断面上方右侧有一道不长但看上去很深的伤口,应当就是这女子的致命伤。

“姚兄,这一大早的,你早饭也不吃就跑来看这死人头,这死人头有那么好看吗?”姚征兰正仔细端详死者头颅时,李逾来了。

“你还别说,这女子确实长得挺好看的。”

“哦?是吗?我看看。”李逾探过头去,神情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摸出帕子掩住口鼻,没吭声。

姚征兰查看过头颅,又去看死者右手。这只右手是连手腕一同砍下的,手腕内侧有一枚刺青,看上去像是一条团成一团的蛟龙,却只有三只爪子。

“萧捕头,你看这枚刺青,三只爪子的蛟龙,有什么特殊含义吗?”姚征兰问一旁的萧旷。

萧旷摇头,道:“以前从未见过这种纹身,也不知道它有什么含义。”

“把人头和右手收好,待会儿带去清河县衙,让仵作看看,是否能和那具尸身拼起来。”姚征兰吩咐完差役,站起身来,却见一旁的李逾用帕子掩着口鼻,目光定定地看着正被差役重新放入盒中的头颅。

“郡王认识此人?”姚征兰问他。

李逾猛然回神,道:“我怎会认识她?不认识。哎呀臭死了,快走快走。”他一手扯着姚征兰的袖子,与她一同出了柴房。

一起用过早饭之后,许是两天两夜没睡真的累了,李逾难得的没有纠缠姚征兰,自己补觉去了。

姚征兰带着人头和右手来到清河县衙,经仵作仔细对比观察,可以认定,人头和右手正是那具残尸缺损的。

有了仵作的认定,姚征兰再次提审明/慧。

“明/慧,尸体缺失的人头和右手都已找到。事到如今,你还坚称,是你杀了不苦师太么?”

听说尸体的头颅和右手被找到,明/慧急了,盯着姚征兰问:“你对她们做了什么?你对她们动刑了?”

“只是卸了两个人的胳膊,又给她们接好了,会疼两天,不会有大碍。”姚征兰道。

“我不信!我不信!”

“罗慧娘,我劝你现在最好是老实交代,如若不然,我就发不苦的海捕文书。”姚征兰平静道,“我知道你不怕死,那让全天下都知道不苦没死,你怕不怕呢?”

第98章 ·

罗慧娘痛苦地埋着头, 双手十指不停地交错扭结。

姚征兰也不逼她,端着茶杯静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罗慧娘抬起头来, 焦虑而绝望地看着姚征兰道:“你为何从一开始就那般笃定, 不苦师太没有死?”

“因为你们为了营造她已死的假象,做得太多了。”姚征兰放下茶杯, 与罗慧娘对视。

“你们处理尸体的方式, 你主动投案这些我们之前已经说过,现在就不说了,就说一件事吧。昨日我走访望月庵, 去过不苦师太的房间。当时南墙上一人一臂高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新粉刷过的痕迹。我问寺中女尼,原先那面墙上是否有挂过画, 那老尼说没有画, 且特意解释, 因为那面墙上有窗,不苦师太怕画受潮, 所以其它两面墙上有画,独独南墙上没有挂画。

“南墙正对着床,如果我有心爱之画,我一定会挂在正对床的那面墙上,这样的话,每日起床入睡都可以看到它。至于受潮,更是无稽之谈。不苦师太的禅房窗外就是一棵亭亭如盖的女贞树, 女贞树常青, 一年四季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 有树冠遮挡,雨也绝淋不进窗来。

“再者, 如果那面墙上真的没有挂过画,那么在那个高度,那个位置,指面大小的地方,有什么必要粉刷呢?能够成立的推论只有一个,那面墙上确实曾经挂过一幅画,画被拿走后,为了掩人耳目,有人将挂画的钉子拔出,将钉子留下的小洞填上,重新粉刷墙面消除痕迹。

“那么问题又来了,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骗过庵里的女尼?不可能,只要去过不苦师太房间的人都会知道那里曾经挂过一幅画,画不见了,就算你把墙上抹得再平,也无法抹去人脑海中的记忆。所以说,那个人的目的不是为了骗过庵中的人,而是为了骗过外面的人。

“在不苦师太已经遇害的情况下,有什么必要因为一幅画而大费周章呢?即便是偷了卖了被人发现了,交代画的下落也就是了。如此行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画的下落,她们不能交代,比如说,画是被不苦师太自己拿走的。”

罗慧娘苦笑一声,看着姚征兰道:“都说好人有好报,现在又算什么?如此微不足道的细节,竟也能让你窥知真相。如果我说,我没有杀不苦师太,但那个人,确实是我杀的,你信么?”

“不信。”姚征兰不假思索。

罗慧娘呆住。

“尸体颈部的伤痕在右侧,短,且呈水平状态。如果是惯用右手的人面对面用刀去划死者的右侧脖颈,由于角度问题,伤口必然会呈左下右上的倾斜状态。如果惯用右手的人从背后划死者的右侧脖颈,那伤口大多会呈左上右下的倾斜状态。且因为是在背后,不能保证自己下手的准确度,伤口通常会比较长。

“要形成这样短且平的伤口,只能是惯用左手的人面对面突然出手,一刀将死者毙命。上次递给你斧子时,你用右手接过斧子。方才你挣扎彷徨时,双手不自觉地相互扭绞,左手上留下的红印明显比右手上要多,证明你的右手比左手有力量,你是惯用右手的。所以,杀害这名死者的人,不是你。”姚征兰婉言相劝,“不要再试图往自己身上揽责了,你这样纯粹是在浪费你我的时间。”

“大人,杀人偿命,我自愿为死者抵命不行吗?您就不要再追查到底是谁杀了这名女子了好不好?只要您同意不再追查,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罗慧娘知道骗不过姚征兰,又开始苦苦哀求。

“罗慧娘,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这里不是市集,我也不是商人,这里不存在交易。虽然我认识罗秀才,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但这并不代表,在好言相劝不成功后,我就不会对你用刑。而且我相信,整个庵中应该不止你一人了解此案的真相,你反复推诿不愿如实相告,是想让旁人替你来背负这个出卖不苦忘恩负义的名声么?”姚征兰道。

罗慧娘只觉所有能走的路都被堵死,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委顿下去。

沉默中,大颗大颗的泪珠滑下脸颊,她依旧是那个低着头绞着手的姿势,哽咽着道:“既然你认识阿良,想必知道我曾被人掳走之事。掳人的,是个行事严谨规模很大的组织,我在那里呆了整整一年半,才找到机会逃出来。慌乱中躲进一艘运粮的货船内,糊里糊涂地来到了清河县。当时我惊惧交加加上淋了雨,病倒在山脚下,是不苦师太发现了我,将我救入庵中。我为了避祸,就在庵中出家当了尼姑。

“平静的日子堪堪过了一年,我以为,那场祸事真的就这样离我远去了。可就在六天前,庵中突然来了一位年轻女子,形迹可疑,说要借宿。不苦师太让明玉暗中通知我去后山躲藏。

“我依言躲入后山林中,想起那个组织的狠辣作风,又怕不苦师太她们受我连累。所以入夜后我又偷偷潜回庵中,想打探情况。谁知就在庵后不远的林子里,我看到不苦师太和那位女子在说话。没过一会儿,不苦师太突然拔刀将那女子杀了。我吓得尖叫,不苦师太发现了我。”

说到此处,罗慧娘拭了拭眼泪,继续道:“不苦师太将我带回庵中,又将所有人都召集到一处。她告诉我们她的来历,原来,她曾是一个富贵人家公子的乳母,那公子先天残疾遭父母嫌弃,她甚是疼爱他。

“不曾想,那公子长到十二三岁时,竟对她产生了不正常的依恋,先后杀了她的丈夫和孩子,想要独占她。她难以忍受,这才逃了出来。

“救了我之后,她从我口中得知了掳人之事,又见我生得与她年轻时有几分相似,便怀疑此事与她有关。直到那位年轻女子找上门来,她看到女子手腕内侧的刺青,是那位公子手下人的专属标记,确认了那人就是为了寻我而来,所以将她杀了。

“她说如果还有旁人知道那女子来了望月庵,只怕望月庵很快会遭连累,所以劝我们离开望月庵另谋出路,她也不会再留在望月庵了。

“当晚我们几人在一起商议了一番,如果一起出逃,肯定会遭到那个组织的追剿报复,不如另想个计划,既能瞒住女子被杀之事,又能报答不苦师太的活命之恩。

“我们几个人叫上石头连夜处理了那女子的尸首,第二日,以大家一起离开太过惹眼为由,让几个人和不苦师太先行下山,到了山下再分道而行。

“不苦师太走后,那几人又回到山上。因我牵涉其中,便自荐由我去认罪,说我杀害了不苦师太。如此,方能让我和不苦师太同时消失于人前,庵中众人就不会再受连累了。

“一开始事情很顺利,只是没想到……”她泪水涟涟抬眼看着姚征兰,“来了大人你,不出两日便勘破了一切。”